關於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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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代夾縫中成長,經歷過難以想像的艱辛歲月,見證了半世紀的風雲,進入過色彩絢爛的古代文化世界,遨遊過西方廣闊的思想天地,宇宙六合,俱在心靈重現宏偉的圖景。一生堅守的信念,源自內心深處:確信愛與自由,比一切重要。自由,是精神超越的必要條件。愛,不論愛人與被愛,生命才顯示色彩。沒有愛與自由,漆黑一片,生不如死。一生未能忘懷的,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一生的摯愛,永遠埋在心底。一生追求的,是天上的雲彩。 Living in continuously changing times, I have been through a bitter period of life. I have seen the changes that went through in this century. I have entered into the magnificent world of Chinese Classic and Literature, and I have traveled through the plains of the West in my heart, this beauty is once again reborn. My principles that I bear in mind every moment comes from within my heart: the power of love and freedom are most important and towers over the other things in life. Freedom is state of mind which we all have to overcome. Love - no matter if you are being love or in love, the world seems much brighter, happier. Without love and freedom, life would be like blackness, living as though dead. One of life's most memorable moments was when I read Leo Tolstoy's War and Peace. The person I love most in this world would always be there, deep down in my heart. Chasing after those moments in life, is like chasing the clouds that drift across our skies.

2014年2月7日 星期五

文史足用,不讀非道之書

王勃《上郎都督啓》:

勃啓:勃聞古之君子重神交而貴道合者,以其得披心胸而盡志也。是以叔牙苟在,管仲分多而不貪;無知尚存,陳平受謗而非罪。何則?達其趣者能申其跡,收其大者能讓其細也,

今勃東鄙之一書生耳,少懷耿亮,頗慕高烈;俯仰相得,則屠博可遊;造次不諧,則軒冕異路。蒙君侯國士之遇,受君侯長者之禮,繾綣談謔,殷勤誨誘。今有情而不告,是不盡也;有窘而不托,是有疑也;將恐季布無侶於後葉,孫臏獨稱於前古。嗟乎可以竭誠矣,敢不盡言乎?

勃家大人,天下獨行者也。性惡儲斂 家無擔石,自延國譴,遠宰邊隅,常願存雅志於暮齒,揚素風於下邑,而道里夐遠,資糧窘鮮,秩寡鍾釜,債盈數萬。此勃所以側目扼腕、臨深履薄。庶逢知己之厚,以成大人之峻節也。

古人有言:“富,觀其所與。貧,觀其所取。”又曰:“損有餘,補不足。”於君侯何如哉?然則定其交而後求,敢無愧己;易其心而後語,夫何飾讓!賑給之義,既惟其常;厚薄之差,伏希俯訪。輕塵視聽,倍增競惕!

讀王勃的陳情信,甚爲悲涼。王勃代家人求貸,整個家族的不幸,都在信中透露,字字辛酸。我把這封信一字一字打出來,寄予無限的同情。

王勃的祖父便是隋代大儒王通。雖窘頓於一時,然道足以濟天下之溺,何傷夫聖賢之大德!王勃自陳:“文史足用,不讀非道之書。”在短暫的一生中,是如何的堅持!志願在道術的實踐,則何介懷於貧賤!唐人文如其人。唐人人品之高,非後世可及;唐文文品之優,亦後世所難至。

2014年1月28日 星期二

日落山水靜,爲君起松聲:懷念丁亞傑教授

台大第四屆經學會議3.19.2011

年來,港、臺多位學術精英凋謝,哀傷一直不離。
仰望雲霧,灰朦朦一片。夜月之圓,莫過今夜。唯城市迷光,掩蓋月照。無心的世界,不再看見月影。


痛心的是苦學出身的丁亞傑教授。

亞傑教授
是世間罕見的君子,心靈坦蕩無比。多年來,雖偶爾相會,但一見如故,情誼日深。在有限的聊天時間中,毫無保留,揭示的是心窩裏想法,例必向我展示治學的偉願。
我們論學向來坦誠,從不竊據同道的心得。互相尊重,是學術友誼長青的保證。

2011年,臺灣大學舉辦的第四屆中國經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我主持的一場,講者是經學的中堅。亞傑教授發言,必恭必敬,談的是多年的研究心得,沒有半點欺場。爲了表達對亞傑教授的尊重,我站立發表自己的評論。

但斷斷想不到這次肺腑之言,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深層次學術對話!

 
學術等同生命的時候,學術的交流,便具有無尚的意義,而不再是職業生活的應酬行徑。學術生命,都在歷次的學術研討會不斷壯大和成熟。端莊正直的學術生命的成長,在這個花果飄零的時代,是如何的艱難!
亞傑教授雖然英年而逝,但著述具在。後學如果善繼,應該展讀,感受其中的學術熱誠。精神的繼承,向來沒有影跡,但卻真實地存在。
在一個不讀書的年代,盼望年輕人真心讀書,無異癡人說夢!但願這一點期盼不會成爲奢望。江山代有才人出,亞傑教授許含笑九泉。
致悼無極。


原發表時間 2013-06-24 00:55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


1978年秋天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前
鄧國光:《文心雕龍文理研究:以孔子、屈原爲樞紐軸心的要義》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



羅宗強教授序   



《文心雕龍》確實是一部不易解讀的書。初讀面臨的頭一個問題,就是詞語譯釋。書中許多的詞語,究竟如何理解,就常常有非常不同的看法。我因為教學的需要,曾對 其中一些詞語作過探討,如“文之為德也大矣”、“惟人參之”、“詞來切今”、“五言流調”、“風矩應明”與“骨采宜耀”等等。我發現,對這些詞語的解釋, 不僅意見紛紜,有的甚至釋義相反。詞語的釋讀如此,對全書思想的理解,意見分歧就更大。我想,這是很自然的事。一千多年前,劉勰所處的大環境我們所能瞭解 的也就是一個大概。當時不同階層的生活情狀、思想結構、人生旨趣、人際關係等等,大致面貌我們可以說出一些,但是深一層的瞭解,就難了。即以思想結構為 例,就問題多多。我們說當時佛學有很大影響,但是佛學到底如何融入中土的學術傳統,要說細,就很不容易。至於劉勰所處的小環境,我們知之就更少。他受過何 種之教育,他都看過哪些書,受到何種思想之影響;他入定林寺,依沙門僧祐,助其整理佛經,助其編寫《出三藏記集》。那麽他受有佛教思想何種影響,也還有待 認真清理。例如,《序志》中“擘肌分理,唯務折衷”,是他“彌綸群言”的原則,那麽他的原則是什麽呢?“折衷”是斷之以正。以何為“正”,儒指以孔子思 想,道指以道家思想,佛指以中道觀。劉勰以何種思想為“正”呢?有說以儒家思想;有說以佛家思想。儒、道、佛對“折衷”含義之不同理解,劉勰都是知道的。 那麽,他是在何種意義上使用“折衷”一詞呢?這既涉及他撰寫《文心雕龍》時的思想狀況,也涉及全書的思想脈絡。

關於全書的思想脈絡,研究起來就更難些。例如關於《文心雕龍》的樞紐論,歷來爭論不休。劉勰明說前五篇為文之樞紐,也還是有人認為樞紐只是前四篇,而《辨騷》篇為文體論。樞紐論的思想歸屬,亦言人人殊,有認為屬儒家,有認為屬佛家,更有認為屬道家的,莫衷一是。這裡有一個史料不足的問題。除《文心》、《滅 惑論》和《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之外,彥和沒有留下更多著作,難以窺見其思想之全貌,只能就《文心》論《文心》。除史料不足的限制之外,也還有一個研究進路的問題。不同的研究進路,視角不同,各視其所視,結論自亦不同。研究《文心雕龍》,當然要復原劉勰的思想原貌。但是,歷史復原談何容易。依靠史料,我們不可能完全再現歷史情景。只能說,我們儘量接近它。何況,對歷史的任何解讀,都不可避免地帶著解讀者的個人印記。研究者對待歷史的態度,對歷史發 展軌跡的理解,對史料有選擇的解讀,甚或帶上想像去感知歷史,都可能在歷史復原的過程中起著作用。要確切瞭解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到底說的是什麽,實在不 容易。
   雖然不容易,但還是有研究者不懈努力,力求對《文心》作出更近於劉勰原意的解釋。

   鄧國光教授最近完成了他的大著《〈文心雕龍〉文理研究:以孔子、屈原爲樞紐軸心的要義》,囑我爲序。我拜讀一過,耳目一新。他釋《文心雕龍》之樞紐,不偏於一局,而是從不同的角度,力求接近彥和樞紐論的本義。如“神理”一詞,為《文心》之重要範疇之一,諸家釋讀,差異極大。鄧先生對此一詞語作歷時性考察,從郗超之“神理”義、張湛《列子注》之“神理”義、徐邈《春秋榖梁傳》“神理”義、宗炳《明佛論》“神理”義、僧祐“神理”義,《滅惑論》“神理”義,證 以《文心》樞紐論“神理”義、文體論“神理”義、文術論“神理”義,得出結論,認為《文心》之“神理”,是指聖人的一種天賦非凡的超悟能力。他說:“通觀劉勰傳世文辭所涉的‘神理’,無一例外都是指聖人所獨稟內外無滯的通感與悟性,《文心雕龍》用以指示人文製作生發本源的心識,在其‘文理’系統之中,佔核 心地位。”他解釋《原道》的“道”,謂“道”的重心不在抽象的道理,而是回歸現實世界。道通天地,終極關懷是經世成德,道心乃謂天地之心,文德原自天德, 聖人悟解天德,《文心》之作,以孔子為典範,立言經世。又如,他釋讀《正緯》篇,提及《正緯》的瑞聖之義。釋讀《辨騷》篇,提到《騷》通於經,歸本於道義,義兼正變等等。這樣,《文心》的樞紐集中於儒,也就自然顯現。不過,他不是簡單的說文之樞紐是儒家之道,而是從全書的脈絡中層層析出,在分析過程中看到了諸種思想發展中的滲透現象。他有一段話我以為是說得很好的。他說:“《文心雕龍》的敘述世界中,儒學、玄學、佛學充分融化於主體心靈為核心的意義世界 之中,展示主體心靈塑造‘意義’和‘色彩’的能力。儒、釋、道於劉勰不是‘打照面’的客體,而是全體融入其心靈之中,共同構成了他的宏偉的‘立言’願 力。”關照全域論樞紐,得出獨見。我想,我們在研究《文心》各篇的含意時,也能如此深入的釋讀,進展必有可觀。

我於《文心雕龍》並無深入的研究,勉力說了上面的一些話,可能見笑於龍學專家。不過,於我而言,既是一次學習,也是一次友情的憶念。十五年前,我因重症肌無力,在北京醫院治療。國光教授不遠萬里,專程到北京醫院探望,使我感動萬分。至今憶及,仍然溫暖縈懷。風燭殘年,益感人生路上友情的可貴。


  壬辰初秋,宗強於天津旅舍,時年八十有一


張少康教授序


國光先生研究《文心雕龍》的新著即將問世,我能先睹為快,是非常高興的!我和國光先生相識近二十年,可謂莫逆之交,而《文心雕龍》則是我們相交的橋樑。我在1993年至2003年主持中國文心雕龍學會工作的十年中,曾經舉辦過多次《文心雕龍》的國際學術研討會和學會的學術研討年會,而國光先生幾乎是每次必到的。而他每次發表的論文,都是很有新意和特點,而與眾不同的。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特別是1998年 秋,國光先生擔任澳門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時,還專門邀請我到澳門,為教育學院中文系學生講課三個月,我和國光先生朝夕相處,對他的治學和為人更有了深切的 瞭解。我非常欽佩他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勤奮鑽研、孜孜不倦的治學精神。國光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學者,視學術為生命,而又勤於寫作。他在《文心雕龍》和古代文學的研究中,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而決不隨意附和世俗之見。比如本書中關於“假緯立義”的觀點,他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就已經提出來了。這在當時一般研究者從《文心雕龍•正緯》篇對緯書的批評出發,認為劉勰是否定緯書的普遍認識相比,確實是石破天驚之論!但是只要細讀國光先生的《〈文心雕龍〉假緯立 義初探》(載《文心雕龍研究》第三期)一文,就會感到他所論不僅是有充分根據的,而且是很有深度的,是符合劉勰本意的。現在他在這本新著中對此又作了更加 深入全面的論述。他的很多新觀點都是經過長期的思考和醞釀,而愈來愈成熟的。例如本書中“本經制式”的思想,早在2001年 鎮江的《文心雕龍》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就提出來了,並在《文心雕龍研究》第五輯上正式發表了論文。《文心雕龍》的樞紐論毫無疑問是全書的核心部分,體現了劉 勰寫作《文心雕龍》的基本思想,研究者對此論述已經相當多,但是以孔子和屈原為文理軸心來研究樞紐論則還沒有人提出過。我對這個研究角度是非常之讚賞的! 我認為國光先生這樣的研究才是真正深刻地把握了樞紐論的關鍵。文學創作既要繼承我們民族的優良傳統,又要懂得創新變革,而劉勰正是以孔子和屈原為正變、奇之代表,來提出他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理論的!以孔子和屈原的文理為軸心,才抓住了樞紐論的核心內容,才真正懂得劉勰文學思想的要領。縱觀國光先生全書,新意疊出,令人目不暇接,特別是探討一些重要的理論概念,極為細緻深入,如對“神理”含義的研究,全面介紹了各家的不同觀點,然後從中國傳統的歷史文 化分析出發,研究了“神理”的歷史發展和當時佛學界對神理的理解,特別從僧祐的佛學著作中探索“神理“的含義,從而一步步貼近劉勰。再從劉勰的兩篇佛學著 作和《文心雕龍》中探討“神理”的含義,並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國光先生有非常深厚的國學根底,對經學有精湛的研究,而且不於局限某一斷代,對我們幾千年 的學術文化有系統的完整的深刻的瞭解,他的這本《文心雕龍文理研究》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寫出來的,所以就有不同一般的嶄新認識,是《文心雕龍》研究發展的重大成果。自從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有關《文心雕龍》的論述非常之多,這十幾年中僅論文就多達兩千多篇,但是真正有新穎獨到創見的,其實並沒有多少,我們真的特別需要有像國光先生這樣有分量的著作,而不是一些空洞的泛泛之論。港澳地區本來對《文心雕龍》的研究發展是很有貢獻的,但是,饒宗頤先生年事已高,多年以來沒有再做《文心雕龍》方面的研究,陳耀南先生退休去了澳洲,羅思美先生退休回了馬來西亞,中年已上的只有國光先生一直堅持研究《文心雕龍》, 而且不斷有新著問世,實際上已經成為港澳地區研究《文心雕龍》的中堅,國光先生還指導了一些年輕的研究《文心雕龍》的博士。國光先生這本新著的出版,說明 港澳地區《文心雕龍》研究不僅後繼有人,而且讓我們看到港澳地區《文心雕龍》研究生氣勃勃的新曙光! 


張少康
20128月於香港樹仁大學寓所

自序


唐君毅先生說:劉彥和論文之立本於此文以明道之義,以言文學中之神思、志氣、理等,猶可說於魏晉之玄理與其他論文之言,多有所承。然其言文之依於天地有表現爲文之道,人之心生,亦必表現爲言立文明之道,則超邁魏晉玄學之流,未嘗知此文學之必不可少於天地,與道不能相離者。是乃直上承先秦儒者言誠於中、形於外之樂詩等之不可已之旨。此亦即中國哲學言道思想史中之大事,不可只視爲一文學之論而思之者也。[1]

先師精闢洞見,俯視環域,何啻泰嶽!本書非敢妄撰,述聖而已。因此特別彰顯《文心雕龍》所發揚孔子與屈原之德義文采,以見“樞紐”原本孔子、屈原,而重建“天地”的意義。

筆者研讀《文心雕龍》垂四十年,非有賴國内近三十年的開放,與香港、澳門自由安定的客觀環境,斷難有踏足學術門庭的機會,這是天意運會,個人何足道!但在治學途上,若非衆多前輩及同道無私的教誨與扶持,對這門學問亦難以有成。感恩之餘,學術因緣,一切在這時空中演化,存真則有必要稍爲顯白。

首先是1969年於香港筲箕灣開設舊書店的不世出長者,讓我每天晚上在書庫中自由閲讀,偶爲提點,方知是書,自始翻讀不離手。1972年在九龍官塘基智夜中學念書,國文老師學識淵博,尤其是胡文興老師展示國文學者的模範,由是誦讀會心,專心致志,戒絕一切外騖,始知讀書自有其樂,非關口體。1977年會考前後,到九龍土瓜灣新亞研究所旁聽一代大儒唐君毅教授的課,唐先生精誠貫日月,自知來日必就正有道,方足以道學問而廣道德。1978年自修投考香港中文大學,乃中大最後一屆入學考試(之後香港考試局接辦,稱“高等程度會考”,於2012年起又廢),成功考進心儀的中文系。中大學科齊備,師資優良,圖書館敞架,藏書豐富。倘佯學問海洋,如長鯨飲海,深刻體會到學術與生命爲一的愉悅。蘇文擢教授講《文心雕龍》,通透無倫,是知“文以明道”,典範有在。1982年大學畢業,到新界沙田聖公會曾肇添中學任教,翌年,副校長劉智輝學長不嫌我的愚昧,相邀任教復辦的新亞文商書院(夜校),教授《楚辭》、《文心雕龍》、韓愈文,至離開香港爲止。1983年考進新亞研究所,眾星羅列,輝光日新,飽沃素志;碩士論文發揚《文心雕龍·祝盟》遺意,探辨巫、祝的分野,以考究中國文學的人文性的緣起。時陳耀南教授鼓勵到香港大學中文系進修。香港大學的藏書,乃東亞之冠。條件既存,大道有在,黽勉以赴,既探究《文心雕龍》之文體論,乃上溯劉勰先導的摯虞,於是撰寫《摯 虞研究》,則論“龍學”,庶免無根的空議。從初步接觸到稍有頭緒,已二十有餘年。香港社會提供了二十年平靜的學術空間,讓我自由的進修及鑽研,無以爲報,實在慚愧之至。

1992年承乏澳門大學,一直至今,晃眼又二十年。其間與海内外學術界交流,大開眼界,更非常幸運得到前輩與同道的教誨與關懷,尤其是羅宗強教授與張少康教授,高義大德,不離不棄,彷如大洋燈塔,指引路向。感激之懷,非語言所能表其萬一。澳門雖然以賭博業馳名,卻是仁義之地,市民機靈通達,學生文質彬彬,是文明的熏陶結果。澳門能夠容忍我這類“異鄉人”,透露一種容人的量度。在觀音山上的澳門大學,安寧而開明,是理想的治學場所。於平安之地講授“龍學”,深思當世學人的卓識。經過深層次的學術交流,展讀其文如對其人,體會與理解完全不一樣,每每有意想不到的收穫。這部書的内容,是在澳門大學教研累積之上的全新研究與 反思的成果。在漫長的研究過程中,陸續發現劉勰“文理”世界中孔子與屈原的標杆意義,與及其内在聯繫,當下豁然開朗,全脈貫通,盡去一切蕪累與支離,仿佛心靈自新的蛻變。學術自身便是生命,不假外求。寫到這裏,由衷感謝澳門大學種種令我得以安身立命的支援。

非常感謝上海古籍出版社予與出版的機會,童力軍先生不辭勞苦,爲的是學術的擔當,這是道義因緣,說不出利害,一切如夜空般純粹,謹致以衷心的謝意。澳門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候選人歐陽艷華小姐的無私幫忙,嚴謹的學術態度,減輕本書謬誤的程度。中文系哲學博士生何潔瑩小姐校對部分章節,皆尊師重道,體現澳門年輕學者的德性。摯友李啓文博士無私協助,本書方能夠順利出版。並致謝意。本書列入澳門大學研究計劃“漢、唐文學總集與文學思想研究”之中,而爲階段性成果之 一,特此謹誌。


鄧國光 壬辰歲(2012)龍年端午之日序於澳門大學中文系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弍)》,頁423 

後記

杜子云文章有神交有道,文章學術,天下公器,運會冥冥;出處進退,師友交接,立德成學,存乎道義。幸遇安定之時,自應奮發;承繼古來聖哲智慧,會通當世鴻儒碩學德業,責無旁貸。

羅宗強教授乃當代中國古代文學思想研究宗師,張少康教授爲當代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研究領袖,學問淹博,德行崇高,固然不在話下,而廣開龍學視野,以達道曉天下,正學弘揚,功德不在聖哲下。國光學術之路,羅教授與張教授皆真知親證,二十年來教誨關懷,晶瑩純粹,未嘗一日忘懷。編成之際,先聖就有道而正焉之訓,念玆在玆,遂敢請序有道,就正大賢,以誌恩義。公器之學術,感恩必要之至,非敢攀譽。

泰山之不辭杯土,河海之容納細流,乃所以成就學術德業。羅教授八十晉一,適成五十萬字之《明代文學思想史》。張教授七十晉八,去年底住院療理,今夏重修《文心雕龍研究史》及其他著作數十萬言。二先生於極度勞累之餘,竟未推辭,允爲賜序;提攜恩德,國光感激垂涕,文字不足一表寸衷!年齒爲序,非先後也。神之聽之,介爾景福,萬壽無疆。

羅教授與張教授大著在梓,莊衢大道,學術範式存焉。義命寄乎學術,功在久遠。國光固淺陋,復僻處水涯,獨以神明所處,遙通有道,則紹述聖德,未爲虛生;其中與賢達商量處,實事求是,絕無軒輊,拙編乃讀書實錄而已!大雅指正爲盼。

 

國光
謹誌於壬辰秋日






太陽底下無新事,事事相非無盡時。
時過境遷情猶在,理自長存盡依依。






原發表時間 2013-01-25 23:13


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






2008年冬,中央研究院經學研究室林慶彰教授邀請專訪,予自撫卑微,一無足道,辭之再三。然林教授高義隆情,拳拳盛意,感莫可言,故敢自陳如此。時林教授高足袁明嶸先生,筆錄不辭勞苦。予皆循林教授之導引囘應,按實而告,不敢隱韙,以報知遇之厚德。雖有嫌野人之獻曝,容或有可供後學借鑑之處,況其中保存香港學術發展之軌跡,實爲現代中國學術流變之一脈,保存學統,亦非無義。

予家貧親老,乞食濠江,動輒罹謗,頹頹若流浪野狗,竟不意厚蒙大雅垂顧,或天之不欲喪斯文耶?予未敢知。今存載於博客,以見天德之厚,人間尚存也。道義承傳,俱在當下,其超越之意義,恆跨越時空而永存。斯二者,所敢知也。


原發表時間 2012-11-17 22:20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

2009.8.16北京《春秋三傳》及經學文化學術研討會
 
鄧國光:《聖王之道:先秦諸子的經世智慧》
 北京:中華書局,2010。


自序
     《聖王之道:先秦諸子的經世智慧》是爲通觀中國思想而寫。東周以至漢初,是中國思想長河之中至爲浪濤洶湧、波瀾壯闊的一段天險。不論從哪個“通孔”觀察,都是 最具創造力、最有生氣、最令後世神往的一段歷史。大江之所以滾滾遷流,千姿百態,源泉混混而已。源泉是本,失本難以持久,灰飛煙滅,自難避免。源薄河淺, 本厚葉茂,乃自然之理。諸子思想,澎湃源於根本。本書深探根本,因源及流,方始而究,本末縱橫,通觀原生學術的智慧,揭示華夏學術的“經世”情懷,傳其本 源之道于來葉,仰承先哲賢聖,唯盼不至及身而絕。
全書四章,說“王道”、“理”、“聖王”與《春秋》,用以顯豁“經世”意識的源流。首揭“王道”大義,溯源《尚書‧洪範》,揭示平平的公道乃東周以來諸子經 世的根本道理。諸子以“道術”經世,皆不離“王道”。本“王道”以通觀諸子的經世智慧,則本末具顥,而“道術”爲可知。“王道”本來平坦,是人人可循的大 道,易行之至;“道術”本非秘訣,易知之至。易知易行,遷善背惡,公道彰顯,此乃經世的大理。次揭“理”之爲先秦、兩漢共用的“經世”話語,以啟經世的門 戶,並理清向來專屬宋學與清儒的論爭。道、理並陳,原生學術之體用關係之具現。第三章重新發掘諸子共同期待的“聖王”之義,此乃經世思想所寄託,而道術實 踐之歸宗。東周至漢初諸子皆有期於聖王,彰彰在目。漢以後息微,於今無聞。以至於諸子深期的“聖王”之道竟旁落於世俗信仰與東瀛漫畫!今還原“聖王”之 道,本經證經,周照本原,不爲泛論。“王道”大義,因“聖王”而著。第四章闡明“王道”乃《春秋》的根本,乃東周諸子共仰,非儒門“專屬”。抵破“專屬” 一家的學術成見,方能照見諸子活躍的生機;伸明《春秋公羊》義理,以彰獨尊意識之下的思想餘暉。
筆者積學耽思四十年,本書不妨視爲筆者治學人生的階段性總結。但學術的長河滔滔而流,波濤相覆,風雲不止,唯盼拙著之梓行,未至侮損人類寶貴的生存資源。
非常感謝學術界朋友的鼓勵、以及北京中華書局和張繼海博士的支持。歐陽艷華小姐幫助我詳核資料,減輕拙稿對讀者的誤導程度,在此倂致謝忱。
鄧國光
200910月序於澳門大學中文系

剛健之氣,鍾於人也,爲志。

2009東華大學學術會議講論學術
鄧國光:《韓愈文統探微》。
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2


自序
杜詩韓筆,分別體現中國古典詩文的至高造詣;千百年來,無人不讀,這當然指中華文化圈而言。有人會說:「這樣重要的作家,經過世代的研讀,難道還可有今人置 喙的餘地嗎?」因為這種觀點的泛濫,致令很多博碩士的研究論題鑽向那鮮為人知的角落。但要知道,出色的文學作品之所以保有強大的生命力,需要一代代人鍾情 的向慕以及知性的闡釋;這樣,隨著時間的推移,作品所累積的「意義」愈厚;而「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一種隱微的心靈感應,并不因時地之隔,構成至為 獨特的文學生命。感應有深淺,前人或已見,而後出轉精的情況不時出現。
這 本小書,是本著「以意逆志」的原則探求「韓志」。在中國古典文學領域裏,作者的「志」是作品的靈魂。從這方面入手研讀,是不二法門。當然,闡釋文學作品的 意義是存在很多途徑的,但應以此為基礎,方才左右逢源。事實上,就以韓文說,討論的文章很多,但深探「韓志」,依然有待。本書五篇專論,乃屬這方面的補 白,分別就「正」、「反」、「合」這一辯證關係重現「韓志」。
「正」 者是前三篇。第一篇確定「修辭明道」一詞,才最切用於韓文,是韓愈以孟子為一生理想的追求目標,韓文的體格亦奠基於此。第二篇辯明「文以明道」、「文以貫 道」、「文以載道」這三項在韓文研究領域至常用的語詞,探明淵源和本義。「修辭明道」為韓愈立身趨向,是上舉三詞的內涵所未能包容的。釐清詞義,是文學研 究和文學評論所必須注意的,尤其是中國文學。第三篇辯明宋以來的「道統」觀念不能用以研究韓文;因為韓愈講「道之傳」,是以孟子的仁義為根本,而宋儒的 「道統」,以〈中庸〉的誠為核心。兩者存在自身的界劃和內涵,不能混為一談。籠統地以「道統論」釋韓旨,是一種比附。歷來對這問題都是不了了之的。這三篇 徹底釐清涉及韓志的辭彙,突現了韓愈以孟子為追慕對象的理想人格。
第 四篇屬「反」。這是指韓愈的「以文為戲」,韓愈淑世用志的另一面,為學術界長期未留意的問題,事實上卻是和韓愈「修辭明道」互補的創作態度。本篇說明韓愈 「以文為戲」的背景和特色,並且分析了「以文為戲」的文學意義,韓文的「破體」又或者韓詩的「以文為詩」,是「以文為戲」的結果。而且,韓文出色不朽名 篇,絕大部份為「為戲」之作。「以文為戲」的作品,才是構成韓文的文學意趣的根由。就文章體格言,「修辭明道」的文章用世,期於流傳,所以行文平暢,是韓 文風格「正」的一面;「以文為戲」的作品所以自娛,運筆矯健,變化不測,是韓文「怪奇」的一面。歷來論韓文多注目於「正」,每忽略更為重要的「奇」,顯然 未得韓志的全體,本文補充這方面的空白。
第五篇是「合」,就前四篇為基礎,確立韓愈以志為本的創作力量——氣,韓文不朽的大源。本篇中國文學批評講氣的意義,進而辨析「氣」、「志」、「言」三者不 可割裂的關係;就這一關係,勾勒出存在於中國文論系統裏的兩種方向;其一是孟子、韓愈所主張的「尚志」論,以「志」制轄「氣」和「言」,開放了作者的絕對 自由的思維空間;其二是「氣、志、言」遞領的主張,告子、王充、曹丕、劉勰以及後來很多「文氣」論者所崇尚,以質性的「氣」為制宰。重氣而不求之於志,並 非韓愈的宗旨。歷來論韓愈文氣說的,都忽略了這大體的問題,而終未得要領。
以上五篇文章,就韓志而探明韓文大體,因內而外,由微之顯,俱會心有得的研究成果,絕非補假鈔綴而成,雖不敢說已盡現韓志,但這方面的系統探索尚屬初步,是「逆志」式文學批評的嘗試。草成書稿,像放下心頭大石,驀然浮起與韓愈恩緣的往事片段。
我十二歲已因為家境的極端貧匱而輟學,要跑到社會上謀生了。童工的生活極不好受,工作環境的惡劣,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但好學的本性似乎永不磨滅,未有一毫 的減蛻。晚上例必徘徊於舊書肆之間,在那兒尋求生命的一點兒慰藉。偶然撿起一本完整的《古文觀止》,從此開啟了我對古文認識的大門。晚上租住在人家廁上蓋 搭的小閤,僅可容身;於夜闌人靜之際,蜷伏在昏黃的燈光裏,展讀《古文觀止》,日子久了,漸漸成誦;對韓愈的文章,印象尤佳;偶然一些心領神會,便記在日 記上。現在翻閱這些少年時代的讀書記錄,不免有點欷歔。我就是這樣認識韓愈的。一九七八年考入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時蘇師文擢教授開設「古文寫作」、「論 語」、「韓愈文」等課,我有幸親臨謦欬於席前,大開眼界。大學畢業後,在中學教書,但總覺學不能致用,於是在私立專上院校兼任些課,希望播開學術的種子。 在講授「楚辭」、「文心雕龍」、「韓愈文」等課時,來聽講的朋友很踴躍。事實上,在香港這聲色犬馬的殖民地土壤上,還有十分多不斷努力充實自己而且衷心愛 護中華文化的有為青年,他們對學問的熱誠,亦倒過來給我一種莫名的鼓舞。教學相長,對韓文的體會更為深刻和真實了;本來想錄之於筆,公諸同好,以收切磋之 效。無奈白天在中學的教學任務的確太重了(一周三十六節),還要晚上騰出時間撰寫高級學位論文,根本不可能擠出分秒下筆。到了九一年將盡,得以任教於浸會 學院中文系,工作的條件好了一些,便趁機整理了縈繞心頭多年的理念,草成這部小書。爲了體例的完整,其他不直接涉及韓志的,留待他日再發表了。
在這裡,我得感謝香港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師耀南博士,不只因為耀南師允為賜序。於中大中文系讀書時,我已仰慕其為人,但一直都沒有機緣見面。一九八七年我在新 亞研究所提交碩士論文,耀南師竟是校外評審委員!在論文答辯當日,耀師鼓勵有加,不啻給久躓的我以強力的支持。接著,蒙耀南師不棄,取錄為香港大學中文系 的碩士研究生;翌年,又為我申請轉入博士班。在香港大學中文系,這都是十分罕有的破例,其中,中文系主任趙師令揚教授的關懷和支持是很關鍵的。再一年,我 提交了博士論文,獲得校內外評審委員的一致嘉許,沒有令耀南師失望。博士論文於九零年以《摯虞研究》為題,在香港出版了。耀南師推挽後進的熱誠,和韓愈沒 有兩樣。重提舊事,正因韓愈而發。此外,我必須感謝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王更生博士、高雄醫學院國文系教授李雲光博士、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文學系 教授周策縱教授。更生教授是我博士論文的校外評審委員,對我支持和鼓勵,十足體現了中國知識份子引掖後進的高尚情愫。雲光教授一直是我的業師,從大一的 「經子導論」以至於碩士論文的指導,雲光教授的諄諄教導至今不忘。策縱教授曾在中大中文系開了一年「紅樓夢」,淵博的學識令我一開眼界。最後,更感謝文史哲出版社的正雄先生在面對著虧本的情況下毅然允為,梓行拙著,正雄先生對文化事業的關懷和投入,是那麼令人感動;中華文化的復興,就需要這種精神,假如中 國有多些如正雄先生如此高瞻遠矚的人物,便是國家的大幸了。
才疏學淺,拙著不足的地方很多,敬祈海內外學者不吝匡正。茍能抛磚引玉,誠為所願。

鄧國光
一九九二年四月序於香港


原發表時間 2012-11-04 14:43

君子之所為,為可傳,為可繼。


2011與傅璇琮教授共敘於北京人民大會堂


鄧國光:《中國文化原點新探:以〈三禮〉的祝爲中心的研究》
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

自序
這是一部研究中國古代的祝的專著,目的為祝定位。

祝 是產生於中國古代社會的事神者,他們以文辭的運用構成中國古代獨有的祝法。祝法和巫術不同,祝法是祝之法,巫術是巫之術。祝、巫在中國是截然有別的。在古 代,主持祭祀活動的,是祝;掌握知識的,是祝;撰作書辭的,也是祝。立國封土,必先選祝。在《曲禮》,祝是『六大』之一,巫不在其中;在《周禮》,祝是大 夫,巫是士;在《王制》,祝是『執技事上』之首;《逸周書》有《殷祝》、《周祝》兩專篇;《儀禮》十七篇,引導儀式進行的,也是祝。凡此,都在說明祝在型 塑中國古代文明所起的重要作用。

在 古代中國社會,巫的術,一直都不在祭祀活動中佔主導。巫的術集中於祈雨活動,在文化的成型過程裡不是主要的力量。就『三《禮》』所載的巫,地位均遠不如 祝。但是,現代的研究者,卻過份誇大和渲染巫的術。心目中的中國古代社會,是一片巫氛瀰漫。心目中的巫,是披髮狂號施咒的人物。薩滿的巫師被視為中國古代 巫者的翻版。於是使人以為中國古代是巫為主宰的社會,是巫的天下。最後,非把《詩經》、《楚辭》推入巫淵裡不可;這樣,日人所構的『巫系文學』的觀念主宰 了先秦韻文研究的領域,視屈原為巫師的,大不乏人。即使偶涉祝的問題,亦置於巫氛之下發揮敘說。在其他學科領域,像考古學、歷史學、文化人類學、民俗學、 古文字學等,凡涉及三代社會的,莫不以巫為支配。此推波,彼助瀾,中國古代的文化給學術界塑造成巫的文化,轉相比傅,各騰心解,真是蔚然大觀了。可是,這 就離本彌甚,距真相愈來愈遠了。

觀 念的澄清和匡正,必須結合具體而精細的研究,舉確證,列事實。尤其對支配了學術界近一世紀的成見,釐正廓清,亦談何容易。本書實事求是,為祝定位,探明祝 在中國文化史上應佔的地位。祝在文化史上的功能,在於祝法。『三《禮》』對祝法有很詳細和具體的記述。我們可以『三《禮》』的記載為中心,輔以先秦文獻, 參覈其他學科諸如考古學、文化人類學和民俗學的材料,從歷史發展的角度宏觀祝法的意義;從經學和文字訓詁種種具體闡釋文獻的途徑,審視『三《禮》』祝法的 真實內容。因而,本書論述《周禮》、《儀禮》祝法的章節,便成為研究的核心,通過對《周禮》、《儀禮》祝法的探討,祝法的整體面貌亦得以呈現。透過祝法的 具體研究。才足以確立祝的地位,糾正過份誇大巫風的觀念。而中華文化發展的早期真貌,方得以復現於世。

為 祝定位,所以顯示中華文化崇尚文辭的根源。沒有一個文化系統比中華文化更尚文辭,這已經是文化學領域的常識。原因何在呢?文化學者祇能以周代人文精神的開 發來加以闡釋,不能再上推更早的時代,因為整個學術界都以先周文化為巫所主宰的巫術文化,契文的大量出土亦似乎給與強力的證據。於是,一切人文精神的啟韌 的闡釋,祇能夠以西周為原點,因為相傳周公制禮作樂,締造了以人文精神為主體的政體。孔子所謂三代損益,有承襲亦有創新。難道真的至周始脫胎換骨嗎?強調 巫風的學者的重要依據,是殷代契文。古史學者借助契文重塑巫的術。但是,除了華夏外,為甚麼其他早期社會階段的文化,沒有藉用文字來占筮呢?這大批占筮文 辭的出土,暗示了甚麼文化性質呢?何以在所謂『人文精神發皇』的周代,還沿用殷人的辭筮呢?殷、周均用辭筮,何以說周文化比殷文化更具人性呢?如果還是以 神巫來作解釋的基礎,不管如何自圓其說,也難自拔於自相矛盾的險境。文辭的運用是殷卜的特色,若把殷卜也說是『巫術』,這十多萬片的骨甲卜辭,又怎會是 『以舞事神』的巫所能承擔的呢!現在研究古巫的學者,輒以薩滿巫師比傅。然而,那些被想象為裝扮奇特、披髮狂舞、呼叫咒罵的巫者,能夠締造一種以文辭為尚 的文化環境嗎?

但 祇要了解到先周的社會,主宰的人物不是『以舞事神』的巫,而是『祭主贊辭』的祝,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了。瀰漫於三代社會的,不是『巫的術』,而是『祝的 法』,一種普遍運用語言文字溝通人神、祐福禳凶之法。祝法普遍存在,語言文字的運用便更廣泛和深入。要不是視語言文字為神聖,足以溝通人神的觀念的存在, 大批先周卜筮文辭的出土,便成為不可思議的事。祝之法比起巫之術更能締造這種重視文辭的氛圍。語言文字的廣泛使用,帶動了思維活動的發展。隨之而來的,是 民智的開發。結果是理性思維得以衍孕,對世界(客觀環境)的認識開始明和 具體。而且明確認識到人行為本身所帶動的因果。於是,人的經驗,尤其是先人累積下來的生活經驗,較之神示更為有效,歷史意識亦隨之發皇。民智開發後的連串 反應,衝擊著以神示為重的觀念,蘊釀起殷周人文精神的發展力量;而與神示相關的祝法開始受到理性的懷疑,最後終被自身所帶出的新氛圍完全吞沒。可以說,祝 法在自身的辯證發展中完成歷史的使命。

然 而,文化的發展原動力和發展因素,絕不是單一的,不能過份誇大祝的作用,亦絕不能否定巫的功勞。祇是,在『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的三代社會裡,祝在祀方面 的地位,比巫高;貢獻,較巫多。在中國文化的型塑過程中,祝所擔任的角色遠比巫重要。本書以這角度為祝定位,希望當今研究先秦文化的種種學科領域,重新檢 討過份重巫的觀念;作為原點式的探索,應注視祝的問題。

這 部作品從新的角度審視中國文化的成型,書題便稱為『中國文化原點新探』。『新』,不是『標新立異』的『新』。關於祝的問題一直沒有甚麼專門學術論著深入討 論,王恒餘有《說祝》一文,載《史語所集刊》第三十二本,但祇是字義的釋讀,不涉及禮的祝官、祝法等重要問題。至於祝辭方面,除了《文心雕龍.祝盟》外, 也再沒有深究的專文。在沒有依傍的情況下疏理這文化史上的懸案,困難程度可想而知。如果這部論著能夠得到關心中國文化的朋友些微注意,重新評估祝的價值, 便是作者辛勤付出的最大回報了。

多年來枯燈獨坐,在極迍邅的境遇下完成這項研究,好像放下心頭重擔,腦海間不期然浮現出一片鳶飛魚躍、海闊天空的境界。實事求是,從中土極其豐富的文獻中尋覓先人的踪迹,其中樂趣,筆墨難言,宋濂所說『以中自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的心情,彷彿有更深刻的領受。春寒料峭,微雨飄拂,遙看對岸,原來是一片重嶂翠!卜居此地多年,竟沒有留意。

鄧 國 光

一九九一年三月三十日於香港

原發表時間 2012-11-02 10:20

吾道,一以貫之。

1997年與曹旭教授合影
 
鄧國光:《文原:中國古代文學與文論研究》。澳門:澳門大學出版中心,1997。



自序


  《文 原》裒聚了本人自九十年代供職於澳門大學期間所發表的文學論文。集中十四篇作品本身體現了對文學現象和評論的嚴肅思考。作品的跨度極大,從上古一直至現 代,這是基於對現象的真實考慮,透過具體的個案研究、專題探索和專書研究三方面,把握中國古代文學和文論的真實情況,宏觀的瞰視和微觀的審察相結合,從中 國古代文學文體本身考慮問題,正視中國古代文論的深厚意蘊。因此,讀者對待本集,可視爲一部文體發展史的雛型。
  我素來相信鈍學累功閱 讀原典,一字一句鈔下來,不論圖書館之內、快餐店閣樓、港澳高速客輪、越洋七四七航機之內,都是我鈔錄古書的場所。在鈔錄的過程中,更能體會書中的意義, 戒除順眼溜的惰性習慣。這部論文集很多篇研究,如有闗《文心雕龍》、《隱居通義》、《古賦辯體》、《六藝流別》之類論文,便是建基於鈔錄原典的極愚拙的功 夫上。缺點則是產量稀少,五六年才得這十來篇,好處是具有一定的自信,跟移挪索引假借的路數不一樣

  鈔錄是精讀的必要功夫,至於諸家論著,必須一一瀏覽,中外最新學術研究進展,必須充份了解。香港和澳門是比較幸運的地方,資訊十分發達,交通又方便,國內外出版物很集中;對種種怪奇新論,見怪不怪,反而不爲所動;當今大陸、台灣和香港大部份人所嚮往的
西方文學思想在我看來,不外如是,浮光掠影,根本和人生不著邊際,數年一波,彼此相掩,壓根兒是觀念遊戲。然而,於傳統的經學世界裡,我更能體會古代文學活躍的脈動,而古代文論所滲發的極高智慧,也從當世所唾棄的古代經學意識之中發現了血脈的相連。我敢肯定,只有認同自家的文化,正視儒家經學的重要價值,認識人道的無尙意義,以至體認到自身所蘊蓄的無限道德生命力,必能發現中國古代文學和文論所蘊含的絕高智慧,充實自己的精神生活。

  學問之路沒有止境,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時常以這句話自我警醒。講到水,自然聯想孔子和孟子。孔子很喜歡水,孟子很領受孔子的情趣,解釋孔子亟稱於水的原因,極爲精彩,孟子是這樣說的:
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苟爲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孟子離婁》)本集取名文原的義蘊,亦是之取爾

  
自 九二年以來,澳門大學給予我良好的思考和寫作的研究機會;學校面臨南海,藍天碧海。浩瀚無際,偶然沙鷗數點,出沒於煙雲之間;又或夕陽西下,海面金光粼 粼,與天上彩霞掩映;每當朗月晴空,松山燈塔與皓月爭輝,光柱和月影交織於海上,高速客輪乘風破浪,穿梭於友誼大橋之下,一度度白練波紋,爲柔和的海面增 添幾分嫵媚。北眺是安靜如處子的澳門,背山連綿不斷的峰巒便是偌大的祖國,那是我魂牽夢縈,關懷最切的神聖國土;我的歷代祖先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無論 身處世界上那一洲,內心不期然泛起一股九千年文化累積下來的高度文明所凝聚的自豪感,過往所出版有關傳統文學與及經學的論著,都是這份文化自豪感摧生出來 的。澳門大學爲我提供了抒發幽古情懷的方便,本集的論文,無不滲透這種情懷;漂母一飯,尙且不忘,於澳大出版這本論文集,是對澳門的一份獻禮,以誌與澳大 的一段因緣。

  最後,我要借此感謝澳門大學圖書館副館長王國強先生、行政助理鄧思敏小姐和教育學院林宇新先生,他們爲本書的製作傾注了大量心血。
  
 
鄧國光
 
一九九七年六月

原發表時間 2012-10-30 16:06


聖人之所以立天下曰仁義

2011.12月北京拜訪陳其泰教授
右邊是陳教授高足張峰博士,今任職於西安西北大學歷史系。左邊是門人吳昊,有國士之德,世所罕見。




華夏與夷狄,前者屬於文明,後者屬於野蠻,關鍵在教化。教化出現,民智得以開,華夏的文明於是出現。

教化不出,則各自表演生物的原始獸性,大家都是夷狄。野獸跟野獸,只有相襲殺,互相闞咬。

人非野獸,不應該互相攻擊傷害。但事實是每一天都有無數人無辜受傷害。人吃人的殘忍程度,不亞任何禽獸。

現在沒有《春秋》,因爲普世都是夷狄。只有華夏才配有《春秋》。禽獸相害自然不會有《春秋》。現在學校所讀的歷史,更絕緣於《春秋》。

現在有文化,是生活的形態。狗也有生活的形態,所以也有文化。文化如果沒教化的成分,令猿猴可以成爲頂天立地的有德君子,則文化也不足展示文明。

在生活層面上,有文化,表示讀了點書,懂得寫幾個字,如此而已,離開文明尚非常遙遠。

能夠向一代《春秋》學大師陳其泰教授請益,是去年最值得紀念的事。《春秋》尚在,則知在這個吃人的文化中,必定不拒絕文明。王道有望,則《春秋》不須作。路長人困,代代承傳,便是這智慧的火種。



原發表時間 2012-07-15 07:41

何人摘實見垂珠


今天天氣好,老人院送院友遊公園,志願團體帶領唐氏綜合症的年輕人義務清潔。花城一個小小的屋邨公園,充滿無限的喜悅。
公園的蟠桃果已經成熟了。臺灣稱之為蓮慕。殷紅的果實,累累掛在樹上。有些落在地上,點綴青青草綠。很簡單的配搭,已足夠顯示造化對人世的慷慨。
這裡生機蓬勃,老人家都圍到樹下,坐在輪椅上,仰望樹上的果實。豐盛的果樹帶來的是無限的通感:四時更替,開花結果,自然是生命的永恒規律。老人家神情喜悅,輪椅已經不足以限制生命的能動性,精神奔向自然的永恒,解開一切生理的障礙。
生命的愉悅來自生命的互持。年輕人知道老人家喜歡,自告奮勇,顯示神威,從地跳起,一躍摘下一些紅蟠桃。小孩看了,也為他打氣。院舍姑娘仔細查驗,清潔果實。老人家把玩新鮮的果實,此刻此際,生命的意識何其強烈!
價值不是來自外在的價錢。生活世界中的友善與互持,方才是愉悅的來源。内心愉悅,通感生命,此刻方能恢復生命的色彩,價值存乎其中。
友善互持,是謂與人爲善。與人爲善,體現的是善良的慷慨,起碼不會加害他人。輪椅老人、唐氏綜合症的受害青年、小朋友、服務員、路人等等,都通感此刻而忘我,不為甚麼,就是一點善良的意願,聯通了精神的世界,打成一片。
打成一片,樂在其中,不知其所以為然,是謂「天民」。
庸世好玩弄政治,毆鬥為業,務爲相害,沒完沒了。處於如此極端與急躁的世情之中,心念唯我獨尊,目無他人,心靈阻隔,如何能夠領略打成一片的情態!
天民不是傳説,圖片中的便是。生活是智慧的根源,在平凡的生活中,能夠親自體驗生命的價值,方才沒有虛度人生。
1979年的夏天,劉殿爵教授、常宗豪教授、楊鍾基教授與學生三人,分坐兩車,從馬料水經錦田到青山禪院,聯袂同遊,度過兩天。山蔭道上,劉教授解說蒲桃與葡萄的分別;拾起剛落下的蟠桃,指出的確的名稱,是為蒲桃。
這是天民的學術。不管蟠桃或蒲桃,極平凡的東西,都足以通感人生。唯外物競逐,那得知樂在其中的緣故!

原發表時間 2011-07-01 12:49


世人那得知其故


沒有泥土,沒有養料;屈局幽暗,旁流是污水;沒有根,不長花,地苔附著石頭,比貼地更不如。
於惡劣的環境,青青的地苔,卻層層青翠,不下茂竹。如此保存生機,為的是什麽?
不知為甚麼,“世人那得知其故”。

原發表時間 2011-05-01 12:18



文學絕對是意義

所有高級的文明必定有文學。沒有文學,文明根本不能想象。文明不算是個人的事,文學自然亦非個人偏好。文學不純是個人的喜好,而是文明的集體標誌。
維持文學的活力,文明與文學的關係,須高度自覺。但時代流程,不能擔保文明的進步。事實上,文明倒退的情況多的是,而文學步伐裹足不前,無視文學的嚴肅性,又是當下的慘象。
尊重文學,尊重文明,至為關鍵。這一份尊重的實踐,顯示於文學的自覺,從心靈深處透出“文學感”。文學感的芽孽成長,文學便植根於生命。
文學感是唸文學的首要條件,可以透過任情的閱讀或系統的學習,慢慢培養出來。培養出較成熟的文學感,才能堅持對文學的終生追求,而不會陷入三分鐘熱度式的學生腔執迷。
真正的文學,源自心靈;文學便是生命之學:歌于斯,哭于斯,驚天地而動鬼神。到如此地步,顯示的是強大的文明張力,彰顯巨大的精神力量,文明以此而不朽。

原發表時間 2011-04-17 16:33

一片宮牆當道危

市民切身的事,子女教育是關鍵的一項。數十年的生活經驗裡,沒有一年例外,社會都在驚嘆子女開學費用的飆升。然事過境遷,一切又復歸平靜。年復年,都是如此。但今年厲害,不是家長含悲呼喊,而是書商哄市發爛渣。
現代學校教育體系,必定設立「課程大綱」。課程大綱羅列了學校應該教授的範圍,公開考試亦依據課程大綱出卷。課程大綱是公開的,每所學校和教師都應該有,並且必須參考大綱授課;中間細節則因應情況而因材施教。
教科書只是依據課程大綱編排, 不能動輒「創作」。基本上以圖片與顏色為主調的教科書,不過是課程大綱的漫畫版,形式根本不是要害。這些年來,最昂貴的,是中文科的教科書;但學生中文水 平,卻江河日下,極度反常!中文科教科書是漫畫化的典範,長期薰染於其間,精神面目如何不散漫!散漫還可以收拾;磨平了,心靈空蕩蕩,一生才智,便如此糟 蹋。
從教數十年,少見學校或老師仔細研讀課程大綱,更多的是受制於課本花巧的形式。更兼身處互聯網時代的虛假氣候,即使是文史學科,動輒運用夢幻影像,已經無需「心到」、「手到」。教科書連併光碟。所謂「光碟」,磨光了教學的生命;萬人一面,如光碟般平滑。
眾生愚昧,盡受欺於假象,本末倒置,結果是連鎖反應的平庸化,徹徹底底,在氣泡裡互相煎熬。
教學要是認真,一部課程大綱,善加運用,因材施教,已經到位。種種漫畫化的外加東西,都不是課堂的關鍵。
的確,漫畫化是千禧後十年的特色,當前種種,都是一種漫畫:可有可無。有則不相干;無,也無傷大雅。
當然,如果能夠達到像〈IQ博士〉、〈蠟筆小新〉的水平,則又可以為這平板如光碟的生活世界,增添少許歡愉的笑聲。我有時在想:如果老師都是IQ博士,學生都是小雲、小新、小吉,那麼,「教科書」,他們會如何對待呢?
教科書已經弄得一榻糊塗,現在空口高揚文化與文創,煞有介事。在末節之外弄泡泡,結果都是弄漫畫。
以氣泡圍起的牆門,一但當道,遮蔽視線,真的都變成了假。

原發表時間 2011-04-11 11:00


2014年1月27日 星期一

哀悼公德

市中心地鐵站,高懸醒眼警告橫幅。看來是先斯文的口諭,不奏效之後,唯有用直接的告誡。但是否有效,看來渺茫。
地鐵月臺趟門的底部,張貼軟性的公德指引。文字是有心的。阻門、衝門,屬自私與魯莽。
自香港有地鐵來,我第一次看到這些「三不」宣傳,深知必須要適應另一種市井的生活。
站頭滿人,擋住宣傳海報,告誡失效。豬蹲如故,牛撞依然。彷彿農村市集,掙臂奪門,誰理死活!衝進車廂,立即搶霸座位,老人、孕婦、傷殘,全不理會;張開大腿,左右抖腳;打量站邊的女乘客,旁若無人;高揚喉頭,與另一廂的朋友隔空交談;不然,「呼喊」 電話,嘈雜不斷。
過去可以在地鐵閱讀與休息,現在已經不復再。大堂掛出警示紅布,此時此際,公德顯然崩潰了。
在澳門公車上,一堆大學生甚至碩士生之類,張聲呼嚷,全程未肯一讓老人與婦孺!
這一切在宣示甚麼?我打字慢,寫不了那麼多。社會互相體諒的情況日稀,目無公德的騷擾日甚,還可如何?


原發表時間 2011-04-06 07:10


人生啟航

樹立在碼頭的裝飾畫,在有限的框框之中,立願追求自由與盼想:彤雲掩影,朝陽初昇,白鷗翱翔;海帆衝波,迎風破浪,邁向前方。

前帆半摺,不全拉張。船家忠告:有風切勿盡駛艃
雖然是工匠的路飾,也透露了令人深省的生活智慧。同處一船,處事待人,留有餘地。框框之中,相濡以沫。多一點體諒與關懷,人世間的衝突,自然以幾何級數遞減。
人口幾何級數遞增的理論,當下生活世界已經証明。世界還是這一個,活下來的人有權活下去。
如何在框框中活下去?是愉快而開朗的活?有尊嚴有希望的活?還是蠅營狗苟的活?
如果生靈可以自由選擇,甚麼人願意成蚊蠅!
在沒有選擇餘地之下生存,可以做的,唯有多留餘地,好讓絕望退讓,精神高張;在框框之中,想像白鷗浩蕩。

原發表時間 2011-03-29 12:29


天明登前途

亞洲的城市,從農地發展到都會,都不外是百年的事。人類社會發展的迅速,莫甚於此時。社會物質形態不斷改變,意識形態也不斷反覆。都市既改變了地貌,也改變了人心。
傳統東亞文明建立在王權至上的四民社會,自然倫理是生活價值的核心,聖善是最高的人格追求,修齊治平是集體的努力向度,天下一家,孝道順行,禮儀齊心。要非治權更迭,社會非常安穩。「安」,體現東亞禮儀文明的功能,意義極大。
現代文明建立在世界大戰之間,科技、智謀的較量,支配一切。為了掩飾見不得人的私心大慾,各自構建。構建物質社會,構建意識形態,虛張聲色,一旦面對小利害,一切構建,都撕破虛偽的面貌,回復野獸的真身,張牙吮血,破壞唯恐無盡餘。
自我構建同時存在自我毀壞,一成一毀,極度緊急與動盪。生活緊張、心靈不安、精神疲憊、意志痿痹,表現於急切尋求認同,以紓解心結;期待掌聲,以克服平庸。不安的躁動,構造不安的意識形態,務必你死我活,大家活在集體恐慌之中。
現代都市的危機,存在於集體的恐慌。轉危為安,不在夷平都市、剷滅文明。應否構建全新的生存價值或理論,以面向未來?
生存價值若是一種構建,便從屬於他律,成為外加的心累。在如此的生存生態中樹立任何名目的主義,都是可憐無補費精神,必給棄如敝屣。
張開天賦的良知與良能,在心靈深處透露盡善美的能量,讓自己成為活水,雖處絕地,枯魚尚且重生,何況庸世茫茫的生命!
不管蓬廬茅舍,或者水泥玻璃屋,心安,則居之安。居安,是當下自救之路。天朗神明,俱在一念之間。足行必自履下,登山自睹清明。
突圍私念的羅織,始 能欣賞周邊的世界;看見萬物並生,則進一步了解世界不是為自己而存。生活於內在智慧的活水,再不必強求外在的主張。

原發表時間 2011-03-25 09:20


橫四海兮焉窮



從官府衙門至歷史博物館,從歷史博物館至藝術博物館,是文明的進程。

臺北市路標給我極深的感受:如果官府演變成博物館,讓後人在那裡談談笑笑,愉快地度過一天,真的是不可思議的好事。

路口右拐,直走一個街口便是官人大院,四面圍繞水泥板。圍牆不太高,也沒有架設電刺網, 不像拘留所或監獄。周匝是便衣警衛。我散步經過圍牆邊,好奇張望,警衛沒有吆喝驅趕。警衛穿著風衣,掩蓋裝備,不脫稚氣,像大學本科生。問他這是甚麼建築 物。回應靦腆,但很有禮貌,說這是「住宅」;見我有點疑惑,便再說一遍。

公職人員面對如我這樣的陌生人,沒有不耐煩或不屑,表現得體,很文明。善良的年輕人,留給我深刻的印象。雖然「住宅」給重圍保護,卻沒有不可近的衙門氣,我反而覺得很有人情味,文明社會應該如此。臺灣的文明與繁榮得來不易,值得尊重與讚揚。

參與臺灣大學文學院長葉國良教授、中央研究院經學組主任林慶彰教授、北京清華大學經學研 究中心主任彭林教授合作舉辦的「中國經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收獲甚富,起碼可以與年輕警官交談而沒有不愉快的經歷。前年在廈門的經學會議,也遇到態度甚良 好的司機,印象至今不忘。民風純樸,兩岸都一樣,保留了中華民族最良好的美德。
2011.3.18台大文學院擧辨第四屆中國經學國際學術研討會
六年來先後在北京、西安、廈門舉行,今年在臺北,是第四屆了。每一趟,大家都在盼望下一趟,再接再厲。期間學者無私貢獻,尤期是彭林教授,奔走努力,真誠感人,天下響應。

歷屆「中國經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有的是真內涵。歷來參與者,皆是性情中人;意見不同者有之,但沒有人會在這場合媚俗販偽。葉國良教授展望未來樂觀的前景,林慶彰教授堅持未竟之業,皆義無反顧。

當學術不再是「王官」獨嚷,而能夠在民間開花結果,像植物園裡眾卉並秀,便是文明之時。文明,應該是可望也可即。即知即行,有諸中而彪其外,東海西海,此心同,此理同。

我親證了這進程,肯定以中國經學重建中國學術話語,開出的輻射式效應,拓張東方智慧,是通融開新之路。不久,必能成為人類的義方。

懷想張濤先生這位年輕人,知道他在北京奮力。東風有情,送我祝願。

原發表時間 2011-03-23 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