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2月北京紫禁城 |
預設立場,每每是煩惱的根源;因為先入為主,一己的偏見足以扭曲整個世界。感覺自己生存於變態的世情之中,自然一切都向壞處看,死盯生活黑暗面,生命力日陷衰弱而自我瓦解。
立場都以自我為中心。自我是指認識心和生理感性參合的意識。生理感性源自生存本能,自我
的意識自然難以超越本性。從這方面說,自我中心是必然的人性。比如動輒思舊、懷古、算帳、計較,然後一意清算、報仇;又或動不動樹立假想敵,刻意較勁,表
面看是進取,事實是妒忌心作祟,自取煩惱。還記得30多年前考中學會考與大學入學試,備盡辛酸。放榜後很多朋友突然表態,一直視我為假想敵!我對於情緒性
的宣洩都本能的木然不應,因為生活是必須一步一足印,不容爆響口,說自己行便行。每個人生活足跡有異,兼生存態度不同,何不實在地生活而左顧右盼?自我封
閉的妒忌心,把生命平面化;意氣用事,刻意強給對手看,這不是上達,而是耍孩子氣。耍氣是典型的反祖人格,即幼稚;又或者說是「天真與naive」。
認識心如果能夠發展到懂得自知之明的境界,自然能夠超越自我中心的生理意氣。自知是一種
自覺。自覺甚麼呢?便是自知本來便一無所有;自知當下的一切幸福與痛苦,都不是理所當然和必然的;自知當下的生存是有賴其他人合力護持的。如此便能擺脫自
我中心的作祟。認識心人皆有之,在乎明顯與否。明顯而能夠在生活過程中不斷強化,進至義理心的地步,則在視野中,世界完全可以理解,自己與世界融化為一體。這是天人相應的修為,完全不神秘,關鍵在能否擺脫意氣。人生遵循義理而行,則無所謂得失,用不上較量。「物競天擇」一詞只是晚清集體焦慮的流露,視之
為生活的指標,未免過份自我矮化。人之有心,此心謂義理心、同情心、是非心,是人類文明的原動力。文明,是人、獸的分水嶺。
意氣地生活,必然互相比較。一落比較,便生差異。自以為不及人的,頓生「自卑感」;自以為過人,則長驕恣,美其名為「優越感」。當今所有商業廣告均強調「優越」,實在是事實的反差表現。越庸俗,越刻意標榜優越;現在流行「吹水」一詞,便是典型的集體爆響口行為。
阿德勒的傳誦著作 What Life Could Mean to You
強調人天生自卑感,正視自卑感,從自卑中轉入一個和諧共榮的世界。這本書很多漢譯作《自卑與超越》,實在不倫不類。但視為當今心靈迷失的透露,亦未為不
可。讀書比求其義,看是否合情合理合事實。如果只震懾於詞彙,亦未免於 naive.
人天生有自卑感,是一項預設。究竟有沒有足夠的證據,畢竟是關鍵。我自問半世紀的人生,從沒有自卑感,也沒有優越感。因為我走的是腳下的路,從不較勁較
豪。上觀歷代的聖賢英傑,莫不如是。中華文化開出的聖人之道,具說在〈中庸〉,關鍵在「誠」。誠是面向自我而回歸天道的自明過程。這是極高明的義理,意志力顯示極強的上達力量。
現代世界的深層創傷,乃源自平面較勁的野性的狂態,失落了天賦嚮往光明的內在自信。世界
在野性的偏頗之中嚎啕,自我歪曲,徬徨於自卑與優越,看不見光明的天宇。在深宮內苑的紫禁城,夕陽餘暉,細思中華文明的進路,甚麼是「應該」與如何「能
夠」都須要端視,因為這都是自身已有的力量。〈易傳〉說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端的是人生大方向,而非斤斤計較於當下而自困於情緒的世界。我們須要頂天立地的自覺與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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