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初夏,我轉到墨九記修機廠工作,工地在紅墈海底隧道入口前段,側邊是兩所大型殯儀館,對出是新的填海地,前左是黃埔船塢,中部是紅墈碼頭,前右是香港工業專門學院,簡稱工專,是培養工業工程師的機構,是今日香港理工大學的前身,背景便是維多利亞港與太平山,很優美。
修機廠為承判商維修平整工地的重型機械。在這裡工作半年至8月底,修理了兩部美國毛蟲
955、一部日本小松、一部英國機利打平路車,形如螳螂,中間長條形軀桿,中間放置可以280度旋轉與45度側刮的刮片。前兩輪,後8輪,可以全輪驅動。
平路車從英國軍部投標而得,應該從越南撤回,五臟俱殘。出事的多在油壓系統的核心,俗稱「豬仔泵
」。所有平整工地的器材,型號雖異,均使用這系統作為功能動力。修理油壓系統甚講究,不能滲雜沙礫。夏天海邊風大,填海地黃沙漫漫。擋隔風沙,甚費心思,
但都能完成任務。安裝妥當後,撻機,隆隆十分鐘,試拉桿,所有油壓筒伸縮,正常自如,再把黃漆蓋上原來的軍綠,一部全新的機利打,有如螳螂,重新活躍在沙
場。這時,笑從心出,仰天一望,藍天白雲!於是在工地唯一的一棵大樹上刻下「奮鬥」兩字。
1992年初春,浸會學院中文系三年級的高材優異生曾智勇曾試圖尋訪這棵樹,但圍牆已
建,只能坐火車,經過大樹。今天大樹應該還在。智勇篤志研究經學,畢業論文寫何休的公羊學;畢業後在跑馬地一所佛教女校任教,工餘校核《論語》古今異文數
百,書以剛健的北碑體。我在澳門觀音山上的辦公室,展讀智勇的心血,一直責備自己何以不去不擇手段地留下來,徒令如此出色的學術種子白白糟蹋!不然,香港
會成為經學的重鎮。
1972年5月的下午,黃昏日暮,香港工業學院的學生,跨過地盤魚貫上課,實在艷羨。收音機新聞報導臺北國父紀念館落成。我想:必須要奮鬥。於是開始了另一段的生活。儘管最後我有可能被送進工地旁的殯儀館,但重新上路,正如新修的平路車,生命應該無愧。新生的力量在自己,一念之間,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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