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有一種難以言詮的精神感應,能夠跨越時空的界限。
我 在夜中學讀書的時候,先後通讀錢穆《國史大綱》、《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中國歷代制度史》、《中國歷史研究法》、《先秦諸子繫年》、《中國近三百年學術 思想史》。又在旺角廣華和寰球兩家書店徘徊,聆聽錢先生的往事。這兩家書店是七十、八十年代香港文史哲學愛好者的集中點,亦近乎情報中心。
對錢先生的傾慕由衷而生,發奮於文史,繼往而開來。於是,讀大學報文科。陳師耀南書名說《不報文科》,很暢銷。
時錢先生已經隱居台北外雙溪。我時常想像錢先生在夫人陪伴下,於松風明月之際讀書,十分浪漫!
一 九七八年秋天,錢先生訪問中文大學,沒有特別宣傳,但校園內不脛而告。我在宿舍和來自加州大學的Keith 縱論天下之際,一大羣美國交換生興奮前來奔報:一位偉大的歷史學家來了。我驚問:誰?他們說不出。於是浩浩蕩蕩直奔新亞人文館。原來是錢先生!人越來越越 多。太多了,多得不可思議。文化的感情感應真的很神奇。於是一眾移師體育館,站立的比坐的還要多。在館內,鴉雀無聲,孫國棟教授(唐史專家)侍側。人太 多,只看見錢先生的影子,如此而已。之後,又為台北市政府逼遷錢先生的事氣憤過一會,之後,又如此了了。世事變化之大之深,個人的事已無足輕重。
一 九九零年七月中旬,羅慷烈教授說有些心動,著我陪伴到台北,看望錢先生。原來錢先生極器重羅教授,他們是忘年的知交。在八九之後,我已經無可無不可。到台 北,直奔中正紀念堂不遠的一條小街,上一棟小公寓,沒有松樹,連草都沒有。昇降機到了四摟左右,一梯兩伙,一戶門前放滿鞋子,另一戶素靜無塵。按門鈴,門 開了,是一臉愁容的胡美琪女士---錢夫人。新髹油漆的味道撲面而來,不是明月清風。
錢先生已站在廳前等候。
這 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心儀已久的錢先生,十二年前,我只能夠看見他的影子,五官也看不清楚,而現在他竟在我眼前。錢先生已經不能說話,只發出可可的聲音。 他一見羅教授,眼泛淚光,喉頭可可,訴說離情,大家心情很沉重。之後,羅教授把我介紹,我說是新亞研究所第三十一屆畢業,研究經學,他看著我,點頭頤笑, 喉頭可可,輕按我的手背。錢夫人替我們攝下這兩幀照片。
一周之後,報章不顯眼的位置報導錢先生棄世的消息。中文大學舉行追悼會,鄺建行教授主持,沒甚麼印象。
二零零六年的十一月,李敖在鳳凰衛視譏諷錢夫人,討伐錢夫人順從錢先生的遺意,遷塋於家鄉太湖之畔,說這是不愛台灣。
去者已已,太湖之滸,亦難免蛙鳴狗吠的刺耳,但明月清風長相伴,人間有情,自然永垂不朽,何必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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