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強調十年磨一劍,比喻專精有所成,亦借諷濫竽充數的行徑。磨劍:表面稱頌,實則笑話。莫邪干將,出韒已經寒光攝魄。待磨的劍,必定鈍胎,磨也磨不來。磨了十年,剉成鐵片,抽出來也滑稽。況且劍只足以一人敵,項羽尚且不願意去學劍,要學萬人敵。中國學術,不但萬人 敵,而且萬世傳,所以不是劍之可比。研究中國學術,被人喻之為磨劍,淪為小兒塑膠玩具的玩耍。牟先生的《注史齋叢稿》聚四十年的學術成果於一集,淺人以為 是一劍,實質字行裡的乾坤,根本不是淺人所能理解。牟先生也不屑以磨劍自喻,因為他有更廣闊和長遠的文化關懷。如果根據書名「注史齋」,以及牟先生所從事 的歷史教學活動,誤以為是史學學究的文字結集,便大大誤會了。這部論文集實際上是一部思想及經學的流變史。講思想與經學,不是一般理解的學術專業,不是一 種工具式的知識。
牟先生後半生在香港新亞研究所講學,桃李滿門。蘇慶彬教授便是牟先生的門人。生存到今天的新亞學術種子,已經很有 限。現在生活在澳門的蘇教授,是這一段學術史的見證者。九十年代中,蘇先生從香港中文大學退休,依從逯耀東教授建議,來澳門過退休的生活。我得悉蘇先生移 居澳門,立刻建議澳門大學禮聘。但懂得正統學術的人畢竟有限,蘇先生雖然能夠繼續大學的講學,發光發熱,培養了一批懂得尊師重道的年青人。可惜人事制度的 僵硬,因為沒有博士學位,而終不能獲得更高的學術位置。後來,蘇先生興盡而回,重過優悠的退休生活,澳門學府失去了這種大師級的老師,極為可惜。蘇先生經 常提起本師牟潤孫先生,感激的情懷,依然在眼神中流露,這就是不忘本。
照片這部書原是丘世文先生的藏書。書在一九八八年三月十八日購置,書膠包裝,保存極為妥當。丘先生在過世後,一萬二千冊藏書全數送給澳門大學,他生前購買書籍,必定妥為處理,用書膠包妥,簽上姓名和購買日期。他喜歡讀書,藏書是嗜好。也善於購買好書,儘管未必有時間閱 讀,正像這部《注史齋叢稿》,他感覺到是好書,但限於種種原因,未能閱讀,因為書裡面的連頁全沒有分開。假如上天施惠,讓他生存下來,也許可以享受這些 書。購書、藏書向來是讀書人的嗜好,但能否有機會享受閱讀的樂趣,並從中得到人生的啟發,便需要各種主客觀條件的配合,是稱之為命運。購書、藏書,最終而 未能好好讀書,則是讀書人的悲劇。這悲劇發生在大部分人身上。幸好書流落在澳門大學,只要知音人在、識才者存,便一定得到美好的歸宿。悲劇只是人生的部分 過程,還有種種值得高興的事情留在後頭。看著這部題簽了名字和日期的書,祝願丘先生安息。
牟先生的著作不只《注史齋叢稿》,在他身後,香港中文大學任教的佘汝豐先生,曾經助編牟先生的學術札記,稱為《海遺雜著》。
佘先生才氣極高,彷如玉樹臨風,甚有文人氣質。在中文大學完成碩士之後,在名校拔萃書院任教,直至擔任中文科科主任。拔萃和新亞書店只相隔兩條街口,我們經常在書店裡碰面。一九八五年,新亞文商書院重新啟動,我們接受了劉智輝先生的邀請,義務任教。課都安排在週五晚 上,經常見面。後來佘先生到了中文大學中文系當導師,在文星書店也經常相遇,等待新書上架。相遇無非論學,其他人世俗事,一概不理。他重視師承,重視傳 統。有見解,但不輕易下筆。下筆很謹慎,不輕易成文章。這也許是師門之教,他用很多時間整理牟先生的遺著。佘先生隻身獨居,喜歡足球,曾經沉迷麻將,是一個性情中人。九十年代初,影印的劉咸炘《推十書》在文星上架,我慢了一步,書給佘先生拿走了。劉咸炘的著作,現在已經受到重視和整理,在當時是寂寂無聞 的。其實牟先生的《注史齋叢稿》已經提及劉先生,佘先生懂得珍惜《推十書》,也許是師承,或者是冥冥的天意。但拘牽與僵化的人事制度,佘先生也不得不退下 來。香港就是這樣糟蹋如此出色的人物。三年來沒有機會相晤,思念縈懷。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任教的嚴壽澂教授現在對劉咸炘先生的著作開始進行系統的論述,令人十分高興,說明正統學術必待高明的人物,方能顯示其幽光,這不是磨劍。
學有本源,自然不必項莊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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